交大孔乙已

sharpwind

　  交大九里校区北门牛肉面馆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，柜里面预备着热水，可以随时下面条。交大的研究生们，傍午傍晚散了学，每每花四元，买一碗面，——这是三四年前的事，现在每碗要涨到八块，——靠柜外站着，热热的喝了休息；倘肯多花一元，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，或者茴香豆，做下面菜了，如果出到十几块，那就能买一样荤菜，但这些顾客，多是穿休闲装的硕士生，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穿西装的博士生，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，要酒要菜，慢慢地坐喝。
4 |! Q) c6 a: x" i4 o2 A6 W　　我从研二起，便在交大北门的牛肉面馆里兼职当伙计，掌柜说，我样子太傻，怕侍候不了穿西装的主顾，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穿休闲装的主顾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面条从坛子里舀出，看过面条份量够不够，又亲看将面条放在热水里，然后放心：在这严重监督下，短斤少两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，辞退不得，便改为专管端盘子送菜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4 l- F0 Y+ O7 D; M9 v" w+ ?　　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掌柜是一副凶脸孔，主顾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孔乙己到店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　　孔乙己是吃八元面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；乌黑脸色，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；一副脏脏的厚如酒瓶底的眼镜。穿的虽然是西装，可是又脏又破，似乎十多年没有补，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总些结结巴巴，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孔，别人便从鲁迅的小说《孔乙己》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孔乙己。孔乙己一到店，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孔乙己，你眼镜镜片又比以前厚了！”他不回答，对柜里说，“温一碗面，要一碟茴香豆。”便排出八元大钱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偷偷在实验室熬通宵了！”孔乙己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晚上十二点还在实验室，被保安赶出来。”孔乙己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熬通宵怎么了……熬通宵，也是为了学习啊，怎么能说偷偷的呢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勇攀科学高峰”，什么“要能坐冷板凳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1 u' j9 W# M) U& E  d2 k% c% a& R# P　　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孔乙己原来也是交大毕业的，但毕业后没有找到好工作，又不会营生；于是愈过愈穷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脑子还好使，便重新回来交大读博士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铁了心要做学问。做了好长时间，却连一篇文章也没发出去，博士毕业看起来似乎是遥遥无期。孔乙己没有法，便免不了经常做些在实验室熬通宵的事，以为这样就能发出文章来，实际上效果并不明显。但他在我们店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拖欠；虽然间或没有现钱，暂时记在粉板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清，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。
　　孔乙己喝过半碗面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孔乙己，你当真博士能毕业吗？”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半篇文章也没发出来呢？”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做“学问不是一朝一夕、欲速则不达”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　　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掌柜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和我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也是交大的研究生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交大，……哪一个学院的呢？将来你也读博士吗？”我想，讨饭一样的人，也配考问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孔乙己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想不想读博士呢？……我告诉你哦，记着！读博士呢，专业和导师都很重要的。”我暗想我离博士还很远呢，而且我也没打算做什么鬼学问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知道呢，研究生毕业了再说吧？”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，点头说，“那倒也是！……如果你想读博士呢有三种选择，你知道么？可以申请硕士连读，可能读脱产的，可以读在职的。”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面汤，想在柜上写字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$ a$ G! E: J5 |+ z8 c1 l　　 有几回，邻居孩子听得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孔乙己。他便给从口袋里给他们一人一颗糖。孩子吃完糖，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着他桌上的面。孔乙己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面碗罩住，弯腰下去说道，“不行，面条我自己要吃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面，自己摇头说，“等我有钱了就分给你们吃，可惜现在自己还吃不饱。”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　　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: T) K+ f; X" q; Y2 k% J　　有一天，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，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，取下粉板，忽然说，“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块钱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吃面的博士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他连半篇文章都没发。”掌柜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仍旧是偷偷地熬通宵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竟然连熬两个通宵。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大白天的晕倒了，后来送到医院，打了半天的点滴，才恢复过来。”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查出来什么病。”“查出病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休学了吧。”掌柜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　　 中秋过后，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，看看将近初冬；我整天的靠着火，也须穿上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一个顾客，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，“来一碗面。”这声音虽然极低，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，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，已经不成样子；穿一件破夹袄，胳膊里夹着个文件袋，里面是一堆论文资料。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来一碗面。”掌柜也伸出头去，一面说，“孔乙己么？你还欠十九元钱呢！”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，面要好。”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孔乙己，你又偷偷在实验室熬通宵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“取笑？熬通宵，怎么脸色这么黑瘦？”孔乙己低声说道，“营养，营养不好……”他的眼色，很像恳求掌柜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，便和掌柜都笑了。我温了面，端出去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八元钱，放在我手里。不一会，他吃完面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慢慢走去了。
# M6 b: X% G6 S% [/ k2 X+ J( v　　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。到了年关，掌柜取下粉板说，“孔乙己还欠十九元钱呢！”到第二年的端午，又说“孔乙己还欠十九元钱呢！”到中秋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孔乙己已经退学了。
王小草写于二零一一年

贾斯汀.比伯

<16>

mingxiao

这个不太像真的，但是又有那么点味

tianqing

有点意思<36>

yaojinhaiqd

楼主有才

juan

终于可以看贴了

nancyhugo

  楼主太有才了！我捧着肚子笑，但是笑过之后又觉得替孔乙己心酸。

yangtao880102

有那么凄惨吗？

zhanglove0214

人才真多的

licent

楼主还真是一个写小说的料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