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sharpwind 于 2010-11-9 12:10 编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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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N4 L. n! I6 {# l3 R( L- K) L8 c第一章第二节 为庆祝我考上大学而大宴宾客后,我们全家就搬离了小镇。我父母是常年异地工作的,我和哥哥随母亲长大。我读高三时,母亲退休在家有一年多了,哥哥也在外参加工作了。我考上大学后,全家就搬到父亲工作的城市——萍乡。 萍乡最著名的是安源煤矿,当年毛主席和刘少厅曾经在这里领导过安源工人运动。早期为了运煤,这里的铁路系统建设得很早,也较完善。父亲在铁路局上班,是一名火车司机。年轻时开蒸汽机车,无论多热的天气,人都要驾驶室里挥舞铁锹,一铲一铲将煤送进烧得通红的炉灶中。加水加煤必须毫不间断,这样确保列车连续的动力。据说一分钟要铲煤40来锹,每次下班回来,人累得要虚脱一般。在电视电影或画册中,你一定看那种老种老式的蒸汽机车,车头呈现滚筒状,正前方一颗硕大的圆头灯、顶上是高高的黑烟囱、车头后部是大煤兜,底下是巨大的红色铁轮,被巨大的机械柄牵动。机车发动后,轰隆隆往前冲,刺耳的鸣号声又尖又长,顶上的烟囱冒出浓烟,机车下喷射出白色的水蒸气。机车所经之处,一阵阵地动山摇,伴随浓烟和水雾,形成一个迷茫的世界,场面甚是壮观。 我记事以后,父亲已经升级为内燃机车司机了,只需在驾驶室里轻松地操纵摇杆和按钮,工作强度已大为减轻,但痛苦是常常要上夜班。而已夜班随叫随到,没有规律也没有选择。中国的铁路运力紧张,所以要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地运作。铁路工作的环节和周期也长,随便哪里出点差错,误点就避不可免。 父亲的宿舍就在铁路局机务段附近。宿舍的房屋背后,透过窗子能看到若干排铁轨,上面停了几辆机车和长长的货车车厢,每天都有机车在上面来回跑动,父亲说那是在调车。 很小的时候,在一起玩的孩子们中,我有一项很值得炫耀的事,那就是我坐过火车。在我们那个落后的闭塞的小镇,很多小孩子是到初中才去过县城的,更别提坐火车了。而我每年暑假都会到父亲这边来度假,来这里是要坐火车的,而且尤其父亲是铁路职工,每次跟着他坐车都可以免票,那待遇,真是高人一等。 每次我来到父亲宿舍,看着窗外这雄伟坚固钢铁大物,听着那悠长刺耳的蒸汽机车鸣笛声,胸中都会涌出激动昂扬的情绪。这就是现代化的大工业,就这是高科技大生产力。父亲的很多兄弟还在农村老家种田种地呢,他却能在这样现代化工业化的地方从事一份体面的工作。孩童时代的人,对父亲,有着油然而生的敬畏和崇拜。 父亲跟我讲为何选西南交大。他在铁路局听一个有文化的戴眼镜的当官的讲的,西南交大是好学校啊,是铁路系统的响当当的名校。为什么选交通运输专业的呢,也是听那当官的说好这专业找工作,而且工作环境也好,在办公室里做调度,空调吹起,冬天冷不到,夏天热不着。不像那些搞工程的,常年累月在荒山野岭到处跑,而且净干些脏活累活粗活。于是,就这样,我的人生,和铁路,结下了不解的情缘。 终于熬到大学快开学的日子,父亲到单位开了张便乘票。铁路局有个政策,职工子弟考上大学后,可以凭入学录取通知书领一张去往全国各地的免费便乘票,而且一张票可供多人便乘。因为免票,所以母亲也决定同去,一是可以帮忙拿些行李,二是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无聊,倒不如到远处去走一走看一看。那时萍乡还没有直达成都的火车,我们要先到重庆,再从重庆转火车到成都。 那天清早,我们三人吃了早饭,收拾好行李。我全身是新的,白色长袖衬衫,黑色的尖脚皮鞋,竖条纹的休闲西裤。父母也穿上较体面的衣服。(今天看来这些衣服也不是那么体面,父亲穿的是一件新一点的铁路工作西装,他把肩上的横标符拆了下来。母亲刚穿一淡绿色外套,那是在镇裁店订做的,料子还新但样式老气。) 九点多的时候,我们挤上了火车。由于不是首发站上车,所以也没有位子。大包由他俩扛着,我则提了小包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学的缘故,火车上满满都是人。找了好久,才找到地方放下行李。三人在行李旁站着,父亲来到两排座椅的靠背,招呼我过去,靠着那靠背,那样站着舒服些。他俩则站在座椅的中间。 这虽然是辆空调车,但车上的环境并没有多好。车上的人各种各样,三六九等,有穿土布衣服,梳长辫子的,戴旧式首饰的中午妇女。面色黝黑,肌肉结实的,打工者。还有些穿高跟鞋,略施粉黛,操一口不标准普通话,故作时髦的年轻姑娘。站着的人们脸色木然,神情焦虑。车身晃动着前行,偶尔突然地停顿,让一些人站立不稳,狼狈地靠在他人身上。时不时地有穿制服的人推车过来,卖书刊,卖水果的,卖零食的,卖盒饭的。这帮人往来穿棱,络绎不绝,来来回回地折腾。让站着的人们好不难受,找到空隙处,脚侧起,然后身躯倾到座位间的空位去。有时还逼得人把沉重的行李提起来,在手中高高举起,等到车过才放下。 许多人诅咒着这糟糕的环境,可除了诅咒又能干什么,你跳下去啊,是你自己要上来的,没人逼你,有本事去坐飞机啊,那里人人都有位置。生活就像那什么,不能反抗,只好忍受。渐渐的,人们脸色变得很茫然,神情变得麻木。纷纷或蹲或靠地找到合适的姿势安定下来。 我穿着硬邦邦的皮鞋,站了好久,腿早发麻了。便蹲下来,脚掌被皮鞋硌着,异常难受,一会又站起来。就这样时而站时而蹲地反复着。母亲在别人座位的边缘挤到一点位置,强行坐下去,腿则放在走道处。她看我这辛苦的模样,招呼我过去,我倔强地没有过去。过了将近一天,才遇上下车的人,抢到两个连排位子,三人挤在一起。 我从来没坐过这么长的火车,二十多个小时。混浊的空气让人几乎窒息,大脑一片茫然,全身腰酸背痛,找不到打发时间的方式,就不停地看表,看着表转了半圈,半小时过了,数着,还有多少个半个小时,时间过了,情绪焦躁不安,心里焦急地企盼着,早日脱离这苦海, 窗外的风景不停地退下去,田野,树木,山岭,河流,很快看得单调了。终于看到房屋,由破旧低矮到漂亮高耸,进了城区了。可车站的场景都是千篇一律的。唯一不同的是餐饮的变化。不同的车站出现了不同地方特色的食物。小贩们在车厢外疯狂地叫卖着,还直接把食物从窗口递进来,真是大方,也不怕有人拿了不给钱。火车上的盒饭十元一份,车站外的倒是便宜,但怕买吃出病来没人赔。先是吃了自带的方便面,吃了二餐后实在吃不下,后来就买了盒饭。父亲胃口不错,还喝了啤酒。我没什么胃口,随便吃了点,肚子一直是半饿的状态。 过了许久许久,终于经过了湖南,到了贵州,再过了许久许久,终于经过贵州,到达四川境内。 火车晚点,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才到重庆火车站。这是我们第一次来重庆,一个陌生的大城市。在家时还曾幻想过去坐一坐缆车,看看歌乐山革命古迹,火车晚点把一切幻想破灭掉了。从站前广场看去,这真是个特别的城市,周围全是山,各种各样老旧的建筑物就建在这山上,参差不齐,毫无美感。大街上车水马龙的,热闹倒是热闹,但感觉不是繁华,而是脏乱差。走了没多久,在车站附近寻了个饭馆,匆匆扒了两口饭。又回到车站去,准备赶晚上的九点多到成都的火车。 去成都的火车倒是有座,但卧铺的话要自己贴钱。二十多个小时都过了,还怕这十个小时。于是为了省钱,我们签了三张硬座。重庆往成都的火车是绿皮,绿皮自然有绿皮的特色,那就是车行速度慢,车厢环境差,没空调,没开水间,座位上没有布套。不过好的是晚上行车,人很困了横的竖的怎么都睡得着。我记得我是趴在窗前的桌子上睡的。后来父母心疼我,在附近和别人挤了座位。于是我可以躺下来,父亲又拿他的公文包给我作枕头,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,后来我醒了,坐起来,再也睡不着。父亲坐在对面半眯着眼,这两天他大概没睡几个小时。母亲彻底疲倦了,躺在我刚才的位置。 大概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,看窗外,开始有一点亮光了,但仍然却看不清景物的模样。温度有点低,我双手交互搓了搓手臂,心情开始有一点激动起来,再过二三个小时,成都——这座我所未知的城市,就要到了吧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