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sharpwind 于 2010-11-13 00:09 编辑 1 p5 o: F0 k% v( t6 d! W. g3 l!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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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第三节 这是一幢由二层教学楼改成的居民楼,一间间教室中间筑起墙,隔成一个个单间,后来,这里的住户越来越少,变得越来越萧条了。职工们有的分到了新房,有的自购商品房。一个个地搬走了。留下来的,是那些没分到房,又买不起房的人,像我们家这种。同一层的还有两户邻居,易叔和杨叔,他们和父亲一样,一个人在铁路局上班,老婆没有城市户口,从乡下上来,在城里做些社会底层的事情。易婶在街上给人擦皮鞋,杨婶则在家当全职太太,有机会就出去做些体力活,我就曾见过她在附近的砖厂搬砖。住在这的,都是贫困线上的人。 该怎么去形容门口这楼道呢。头顶是交错而过的天线,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。每次进出楼道,都要经过这狭窄的走道。头上是每家人挂出来的衣服,梅雨季节会永远都晒不干,却还是依然晒着。两边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,日益吞噬着本来就不宽的楼道。共用的水龙头在尽端,水龙头周边是潮湿的地面和墙。小小的窗户。光线弱得几乎看不见。窗帘拉向一边,照进更多的光,让家里显得亮堂。就是这样的世界,父亲在这生活了二十多年。 想起小时候放暑假来这边玩的情景,那时这里是多么的热闹,窄窄的巷道里,自行车铃声不绝于耳,小贩的叫卖声来回穿梭。到了夜晚,每一层楼道里,每一幢房前屋后,处处亮着橘黄色的灯光,家家户户的电视机响亮着,单身宿舍里还传来打牌的吆喝声。 在大锅饭时代,铁路系统是多么的辉煌,有“铁老大”一说。职工穿着印有铁路标志的深蓝色的制服,走到哪里都挺胸抬头,受人尊敬。这身制服代表什么,代表是公家的人,吃喝拉撒,生老病死都有保障的。逢年过节,单位发些食用油、猪肉,糖果之类,以及不少价格不菲,市面上很难买不到的短缺物资。单位还发一些工作装及劳保用品、像防水靴,手电筒,扳手钳子什么的,用不完的便常回家用。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,家属区周边建起为数不少的高楼大厦,这些低矮的平房,在高楼大厦的映衬下,显得越来越老旧。那些印有铁路标志的深蓝色制服,大街上色彩鲜艳的休闲装,在用料考究的西装商务装比照下,显得那么粗俗不堪。拿着工具干活,一身油污的铁路工人,曾经被叫铁老大,今天被看成大老粗,再也没有那种骄傲和自豪。工资较之二十年前,没有多大的涨幅,和外面餐馆的服务员拿得差不多。逢年过节再发的那些东西,已经不再觉得多么珍贵,大街花点钱大街上都能买到。 父亲那代铁路工人,还算是人群中的佼佼者,掌握高级技术的人才,驾驭着庞然大物奔驰在祖国的铁路线网上,为社会主义交通运输事业奉献力量。他们年轻的时候,走在哪里,都是受人尊敬的。可到了哥哥这代,依然是干着同样的工种,同样的活,却似乎不见自豪和骄傲。 晚上十点多,我和哥哥躺在床上聊天,他刚工作一年,对工作却似乎已经毫无激情了。 “干这活,累得跟条狗一样。经常三更半夜叫你去备班,火车是不休息的,24小时轮转。上夜班是经常的事,必须的事。不愿意去也得去啊,排班也经常没有规律,火车很难准点,不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就延误,人只有等着,睡也不睡不好。”哥哥抱怨到。 “工资怎么样?”我问。 “工资和工作量挂钩,跑一趟短途才一百多,跑长途三百,人还累得半死。我上个月一个班没耽误,才拿二千多。这点钱,外面开出租的都比我赚得多。”哥哥说。 “好好干,看能不能升个官什么的。”我说, “升官,做梦去吧,铁路局那么多人,有关系的都排不上,还能排得上你。想升官,得每天跟着那些当官的后面跑,把当官的伺候舒服,人家才可能看你一眼,我这辈子是没这个命喽。” 铁路局裙带关系确实严重,许多人都想尽办法把家里人弄进去,就算是个清洁工的位置,也被无数人的眼睛盯着。因为一进去,就是吃皇粮,一辈子有保障。吃大锅饭的人多了,大家分到的就越来越少,人员冗余,效率低下,铁路局经营负担也越来越重。 在家呆了几天,我就准备回老家了,去参加高中同学的班级聚会,在中国人校友录上约好的,地点在小镇中学。临走前,哥哥塞给我四百元钱,说是二百给我,二百给奶奶,我说全都给奶奶吧,我不用。他没说什么。 我早上出发,坐了三个小时火车,再转二个多小时汽车,到下午二点多,才到老家。奶奶看我回来,赶紧张罗着烧火做饭,弄这弄那,搞得我心有不安。她刚刚才吃过中午饭的,现在又重新开社。亲戚们看我回来,也热情地上来和我聊天。 “哎啊,大学生回来了,真是难得啊。” “你是我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啊,真是光宗耀祖。咱们村大学生还真没几个呢” “去年东生他们家二小子也考了,好像叫什么中国海洋,还是青岛海洋,哦是在青岛,叫中国海洋。” “你们大学叫什么名字啊,在哪里呢,” “你学的什么专业呢,将来毕业了做什么呢” 众人把我围在中间,七嘴八舌地聊着,场面十分热闹,我倒是有点无话可说,说实话,读了半年大学,我还真不知道将来毕业了会做什么。我只是不停地对周围的人点头,笑笑,偶尔说一两句虚伪动听的话,“没什么的,将来你们家孩子也一样上大学的”。 第二天吃过早饭,我骑着自行车,兴冲冲地赶到了小镇中学。大半年没回来了,这里一事一物,几乎没有变化。守门的老头依然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,校门口的小商店依然像往年一样摆卖明星画和贺年卡。走进校门口时,我心情也由衷地激动起来,人对好久不见又曾经熟悉的事物,就是会有特殊的感情。我在心底轻声呼唤,“母校,我回来了。”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步入了校园,同学们已经有人先我一步来了,大家热情地拥抱握手,半年之后再度相逢,真是快乐极了。一群人在校园里闲逛了一圈,最后在学校的小花坛边坐下来,一边坐着聊天,一边等后面陆陆续续到来的人。男同学女同学,从前彼此不说话,现在都放得很开了,大方面对面说话,大胆开着玩笑。听到有人说,班里的谁和谁暗地里发展起来了,这次聚会两个是一起来的。 大家热火朝天地聊着,人人都很欣喜。最后,人到得差不多了,细数一下,大概有二十多人,多半是考上大学的。班长拿着纸笔,统计每个人的通讯地址,联络方式。 众人一起走到学校办公室,找到当年高三的班主任刘老师,刘老师见到我们,也是笑逐颜开,这么多同学回来了,他在清楚地记得哪个同学被录取在哪个学校,然后跟不同的人聊不同的城市。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,我们终于由乡间小镇,走向五湖四海,走向繁华都市。由同样的农家子弟,走向各自不同的未来。 晚上聚餐的时候,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来了,大家在一起说着从前的事,从前严肃的刻板的老师们,也开始开起玩笑来。“以前我是不是太严肃了,其实我骨子里还是挺随和的,没办法高三压力大,你们压力大,我们老师压力更大。谈恋爱这种事呢,只要不影响学习,其实私底下我是不反对的。” “你怎么不早说呢,要不我也早谈一个了。”有些调皮的学生插话。 开始敬酒了,班长带了个头,他端起酒杯,说话时明显有些紧张,声音有些颤抖:“感谢老师们过去对我们的精心培养,我们的成才离不开你们的辛勤工作。祝各老师身体健康,工作顺利,另外,新年即将到来,请让我代表同学们,给各位老师拜个早年,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!我先干为敬。”把话说完,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,随后众人举怀,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和老师碰杯,说些吉祥如意的话。 酒过三巡,人人面红耳赤,大家都放得有些开了,有的学生走近老师,拍着老师的肩膀,说自己以前真是不懂事,没有听从老师的教诲,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。老师也拍着他的肩膀,说年轻人不要灰心,现在努力都还不晚。晚上众人在镇招待所住下了,三张床拼在一起,横七竖八地躺了八九个人,挤是挤了一点,但我们住惯了集体宿舍,很多人也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。有几个家伙还在床边磕着瓜子通宵打牌,还有的通宵看欧洲杯足球赛。在半梦半醒中,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,黎明就到来了。 吃过早饭,大家又来学校。通讯录被整理出来,大家挤在一堆看,看谁是录取到了哪个城市哪个学校,有些人的神情,似乎有些低落,心怀攀比,唉,庸人自扰的家伙。镇照相馆的小简被我们请来了,小简是我们镇的资深摄影师,镇上许多人的第一张照都是他照的。那天上午,小简拿着海鸥牌照相机,在学校给我们照下许多张合影,有在校门口的,有在操场上,有在乒乓球台的,有在法梧树下的。虽然多数人都一夜没睡好,照片上的我们,却个个英姿勃发,精神抖擞,可能这就是年轻的力量。 |